幺仨幺

【安狐哨向】倒春寒

哨兵安X向导狐,低匹配度,BE,慎入

 

本来是生贺……但,生日发寿星的一方死亡梗就过分了吧……

 

A.

 

 

明明前几天天气还很晴朗,草木生发虫飞鸟叫的,一场呼啸春风,再零零洒洒地淋了几阵雨,窗口下的这条路,一下就瑟缩萧条,竟像是深秋了。

 

 

而在医生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哨兵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很吸引人的俊秀男人,远比他的档案中的要显年轻。也可能是因为那股难得的少年气,仿佛是从古早的吟游诗人的歌谣里走出来的似的,令人心神摇曳。

 

 

“安迷修先生?”

 

 

“我是。”

 

 

“放松一些,我们只是聊聊天。”

 

 

“好的,医生。”

 

 

他落座,和所有意气风发的军人一样,训练有素,一丝不苟地坐下,之后一双早春的湖水一样的眼,温柔地带着少年气地望了过来。

 

 

医生低下头,填起了测评表。

 

 

“我可以开始了吗,医生?”

 

 

“可以。”

 

 

医生在“安迷修”三字之下的说明栏里,填上了“丧偶”。

 

B.

 

 

“我和我的爱人最早是社区学校里认识的,不过那时它被称为育幼院。所有傻乎乎的小孩子闹呼呼地挤在一起,大部分都是些普通人。我想想,我们应该是那一年唯二的被‘塔’接走的傻小孩了。

 

 

我们在那里几乎一直是前后桌,先是他坐在我的后面,只有我没有带橡皮,小刀,铅笔时,我们才会说上一两句话。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班上其他的傻小子会那么讨厌他。也许是他总是在老师面前很乖,又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也许是他当了纪律员,会把班里淘气吵闹的小孩记下来,这样地“打小报告”;也许是他明明是男孩子,却古怪地漂亮,像燃烧起来的雪团一样。

 

 

他甚至在放学后被堵住过,被掐住脖子摔在石灰墙上,双手捂着脑袋,嘴角肿地很高。堵住他的人问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抓住他的裤腰用力往下拽。

 

 

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拿着我家里做木工的小梅花起子,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结果呢,

哈哈,所有人都被我吓跑了,他跑得尤其快。

 

 

后来我和他就走得近了,我那时经常做些傻事,总想着我要保护所有人……虽然现在我依然会做这样的傻事,但他再也不会带着我在他的各种小‘秘密基地’里东躲西藏,一边冷冷地严厉批评我,一边给我小心上药了……

 

 

 

抱歉……

 

 

 

再后来,我和他几乎是同时觉醒。他说他有些头疼,想在课桌上趴一会儿,我不同意,坚持背着他去我们育幼院的医护所。那时院医早退回家去了,我便扶他躺在那张有点破的小床上。他在消毒水味儿中皱着眉,在被窝里蜷成一个小团,我坐在他床前,昏昏然睡着了。

 

 

醒来时,才发现我竟紧紧地牵着他的手,而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只软软的小狐狸趴在他身边,也在定定地看着我。

 

 

我那时脸一下滚热,手心冒汗,滑溜溜地和他的手脱了开来。

 

 

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毛乎乎的小狗蹭起了我的腿,鼻子顶了一会儿就走到一边去了。

 

 

他觉醒成了向导,而我成了哨兵这件事,我们没有告诉其他人。但我和他在毕业前都收到了‘塔’里寄来的入学书,我们的家长都收到了大量的营养品,奶粉,鸡蛋,还有干肉和糖。

 

 

 

育幼院那样的社区福利学校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毕业礼的,难得院里那年因为有了我和他,领到了‘塔’的补助,请了一个摄影师来照相。一群脏兮兮的小毛头在刚刷了白漆的院墙前站成好几排,我那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忽然身高一下蹿了上去,站在最后一排,他却还是瘦小,坐在第一排,被总是很心疼他的院长拉着手,我大声对着左右的人讲着笑话,看不清楚他乐了没有。

 

 

照完了相的我们并肩坐在墙头上。我甚至不知道哨兵和向导是会分开的,不知道我马上就会和他分开,傻乎乎地抱着他的精神体摸那软软的白毛,乐呵呵地问我未来的爱人有没有给它起名字。

 

 

‘叫笑笑好了!就是长了小耳朵的【天】冲,你也要多笑一笑呀。’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看向墙角趴着的我的精神体,迟疑着问,‘那叫它旺财?’

 

 

我快被他逗地摔下去了,而他依旧是严肃认真的样子。”

 

 

A.

 

 

医生也笑了笑,摘下眼镜擦了擦,看向安迷修脚边忽然出现的那只高大俊美的棕苏牧,又戴了上去。

 

 

医生做了个手势,对不再年轻的次席哨兵安迷修说,“抱歉,请继续。”

 

 

B.

 

 

“理所当然的,我被分配到了哨兵训练所,而鬼狐天冲,也就是我的爱人,他去了向导学校。你知道的,为了方便管理,向导学校和哨兵训练所隔得非常远,几乎就是‘塔’的直属区的两边。这让我在被现在人视作‘极不人道的’的高压淘汰训练中,也无比想念他。但又因为我总是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每次想起他来会很羞愧。

 

 

我身上受的伤,在训练所的砂石场和人造雪营里破裂发炎的皮肤,冻肿的手脚,如果被他看见了,他又会生气。

 

 

我们却只有放月假时才能见到面。是的,没有双休假期,一个月才有半天的休沐日。一般是我去向导学校附近等他,或者排上那么两个小时的队,用公用电话约在‘塔’周边比较合适的地方,我们那时最常见面的是在一座能看到这座城的小丘上。

 

 

至于为什么不让他过来。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但那时候的哨兵寝室,总是很……‘低俗’?总是会发表一些对他们见过的向导的不恰当的品评,很无聊的言论。或许那时我就对我的爱人产生了更热烈的情感,只是比起一般哨兵对心仪向导的主权宣誓,更像是我希望他是好好的,如果所有人都要受伤,我希望他是受伤最轻的,如果每个人都需要我的帮助,我会最先去到他的身边。

 

 

别人对他的,在他不知情时的言语上的侵害,我也不愿它发生。

 

 

 

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变得很习惯对人笑脸相迎了。常是在我们坐在某个狭小温暖的饭铺里,隔着成套的一次性碗筷和寡淡的小菜,轻轻碰着对方的指尖时,从隔桌或者过道边冒出一两个他的同学,热情地冲他打招呼,甚至向他请教他们的课业。

 

 

于是他望着我时那种,冬天的小河一样清澈冰凉的眼神会迅速化开。他会扭过头,笑吟吟地回应他的同学,几乎是同样热情地聊起他们的什么结业论文,还有奖学金。

 

 

等到他的同学走后,他便恢复之前的神情,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笑得脸都在痛,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休息。你在脸红,是喜欢我那个样子笑?’

 

 

说着,他就笑成了非常甜蜜可爱的样子,眼角的泪痣和嘴角的梨涡儿,都生动极了。

 

 

我吓得去捂他的脸,手心却碰上了很温软的一小片。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又觉得自己不能放开手,我开口时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用在我面前做你不喜欢的事,天冲,永远不用。’

 

 

他握住我的手腕,让我松开他,手指快擦过他的鼻尖。

 

 

他纠正我:‘安迷修,伟大的骑士先生,你已经十七岁了,不要再相信【永远】这样的字了。’

 

 

笑笑,那只小狐狸它极力坐得端正,抬着玲珑的头颅,尾巴却从尖儿开始炸开了。

 

 

 

我的爱人在他的学生时代,从育幼院到向导学校,读过很多诗歌,很多童话,只是他从来不相信它。他纯是从文学的角度去欣赏,偶尔在我面前嘲弄其中人物的天真幼稚。不过他不曾对着我批判‘正义’、‘幸福’,这些我所坚信着的完全褒义的词语,虽然我从未对他提及。他最常讥笑的是‘爱’,尤其是当它和‘永恒’相连时。

 

 

他会对我说,‘这最常出现在亲子之间,因为有血脉相连;也常出现在哨兵和向导之间,因为有结合热;偶尔出现在朝夕相对的两人之间,因为习惯成自然。但这一律是脆弱的,易逝的,第一种仰仗亲子个人的道德水平,第二种仰仗他们间的匹配度,第三种……呵。没有什么伤痕是时间治愈不了的,没有什么爱意是时间冲刷不去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安迷修,你分得清你的保护欲,你的责任心和你的爱吗?’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爱人会在看闲书时喝点酒,尽管他尚未成年。也就是说,他和我谈论那些事时,他常是不甚清醒,愁绪万千的。他那个时候就不收起他的爪牙了,大大方方地,拿他刀子一样的嘴和心把我当他的实验品一样血淋淋地剖开来细细地看。

 

 

 

他毕业后是直接留校任教的。他在精神领域,是强大的支配者这一点,从那时就出现端倪了。

 

 

当时,我们那一届的哨兵训练所和向导学校的毕业生,进行了综合指标测试以及全配对。

 

 

我告诉他,我的指标几乎和所有向导相兼容,这很奇怪。

 

他则站在我身边,眺望着山顶往下的清晨的生机勃勃的‘塔’,跑操的新生哨兵和晨读的新生向导,走来走去的教官和教员,湖面上划过的水鸟,和灰秃的军部大楼间密布的通信钢索。他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除了编号18612,对吗?’

 

 

‘那是我的编号,安迷修,我和你们这一届所有的哨兵都不兼容,尤其是编号19513,那是你吗?’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对鬼狐天冲说谎,我否认了。从他的神色中,我知道它有多么拙劣。

 

 

‘这没什么安迷修,你因为体能,智能和操行评等拿了全优,被军部直接作为士官录用了,而我,被我的导师推荐留校了,我们不是都很好吗?我和你的匹配度只有21,这有什么呢?’ 

 

 

甚至比当时几个恶作剧的女哨兵,偷偷拿了我的数据和另一个哨兵的数据进行的匹配结果,还要低。

 

 

我把他抱进了怀里,吻住了,的确是第一次地,剥夺了他心口不一的权利。

 

 

‘对的,这没什么。鬼狐天冲,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匹配度会高一些吗?’

 

 

我放开他,从他初升的太阳一样的眼睛,刀锋似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因亢奋和恐惧而颤抖的我。

 

 

我知道他不会像传闻中那样,像对待为他在向导学校里享受的优厚待遇不满的向导哨兵们那样,把我诱骗进他的精神图景里,施以惩戒,再抹去痕迹。我只是怕他会将我抛下。

 

 

而他只是脸颊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不再看我。

 

 

他说,‘我不知道。’

 

 

我一只手抱着笑笑,一只手紧紧地牵住他,旺财在后面小跑,我们一起下了山,又走到各自分配的生活区里去。”

 

 

A.

 

 

医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安迷修点了点头,露出了很俊雅的一个苦笑。

 

 

“我和我的爱人确定恋爱关系时,都是十九岁。距《向导权益保护科第十三提案》颁布,还有十一年。匹配度低于警告值的哨兵向导,那时是不允许结合的。”

 

 

医生又在记录里写下了几句。

 

 

B.

 

 

“我在军部同期生中,无论是精神疏导还是向导素,都是申请记录次数最低的一个。

 

 

因为我有他。

 

 

想必你有所耳闻,我们那一个世代,被称为‘向导强权时代’,你甚至可能在你的中学课堂里学到,那与后来向导平权运动的兴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向导强权时代’,其实并不是指责当时的哨兵战力低下在,只是那时觉醒了许多攻击型向导。攻击型向导和黑暗哨兵类似,往往三至五个世代会觉醒一个,一觉醒,便是那个世代的首席,是无冕之王。

 

 

而鬼狐天冲我的爱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辅助型向导。    

 

 

 

他在留校任教三年后,被举报涉嫌对自己的学生进行过精神诱导以及行为暗示,上了法庭。

 

 

我执行任务回来时,他刚无罪释放。我站在长廊的一头,看见他在另一头。他笔直地坐在法庭外的长椅上,手腕上留着明显的红痕,双手僵硬地叠在下腹,和他的倾身靠近的背着光的导师小声交谈着。

 

 

我走近了,才听到他的导师戏谑般对他说,如果在随便另一个世代,他就算不至于当首席,也早坐在次席的位置上了。

 

 

他嗤笑了一声,忽然看到我走来,有点惊讶,又很快反应过来,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懂了,他是让我不要靠近他。接着他转身,面带温柔微笑地和刚走出的几个佩戴着银色徽章的军部干部一起离开了。

 

 

那是审查科的人。

 

 

那一天晚上,我站在东区的他的租房下徘徊了很久。他的房间的灯是亮着的,但他可能睡下了,因为他怕黑,他也可能不在家,因为他要防贼。他还会随身携带很多防身用具,他很担忧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应对突发事件,也常会把事情考虑到最糟糕的境地。

 

 

后来我终于上了楼,用他给我的钥匙开门,房里仅有的几样家具都用布罩着,而布上落满灰。我走到他的书桌前,半个月前我才在那儿与他吻别,现在上面甚至结了蛛网了。

 

 

我把布都拆了下来,用所剩无几的洗涤剂将它们浸泡其中,反复搓洗,尽力不吵到左邻右舍,抱着拧得半干的布罩上天台。再回到我的爱人的住所后,我便不知自己在在做什么了。只是偶尔抬起头,环顾四周,地扫了拖了,窗户擦了,不错,那他的装着他在向导学校的辩论队的,心算赛的,演讲会的奖杯的玻璃橱,他的学生送他的茶杯,他的导师给他烧的装干花的陶瓶呢?

 

 

等到他回来,我可能正在清理洗手台里的虫卵,也可能正在刷洗风扇的隔网。

 

 

而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钥匙,隔着口罩的脸看不清表情,胸口上银灰色的审查科专属徽章闪闪发光。

 

 

直到他来到我身边,拉下口罩,席地而坐,我才发现,他很明显地消瘦了,眼下泛起青色的阴影,像一抹游魂一样。我那时忽然意识到,他距离那个小仙童似的孩子仿佛已经很久了,我和他都长大了,都即将老了。

 

 

不过那天晚上的我看上去应该比他还糟糕的多,于是我们看着对方笑了一会儿,便一前一后地去洗漱了。

 

 

我的档案上想必还留有‘近黑暗哨兵’的印迹,上面显示我无暴走行为,没有专属向导,没有精神疏导记录,向导素申请记录保持一年一剂,直到我在三十岁的时候和我的爱人登记成婚。

 

 

是的,因为我有他。但不是因为他会作为一名优秀的辅助型向导私下里为我做精神疏导,而是他的存在本身。

 

 

甚至他能为很多人进行高质量的精神疏导,却总在我身上出现意外。

 

 

我们从十九岁开始,到他任职于审查科以后,无论在我们各自的租房内多少次的亲吻,拥抱,紧紧地倚靠在一起,叹息着释放在对方身上,匹配度都未曾上涨过丝毫。他尝试过为我打开精神图景,却总是在我的魂灵上暴露出它最本真的混乱模样。

 

 

你试过把两面镜子摆成相对的位置吗,它是什么样子?一个无限延伸开的世界,是的,那就是他的精神图景的模样。

 

 

他在我之外的人面前,都能很熟练地把对方引到其中某一隅,安抚,或是毁灭。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审查科招至麾下,再陪着它一起声名狼藉下去。

 

 

他也该算是具有攻击性了,只是不像那些真正的攻击型一样,精神力像阴影,像重压,像刀锋,像巨兽,他自诩是宁静的沼泽,或是流沙,或是捕蝇草。能杀人,但总是个死的。

 

 

而他不从来不知道我的魂灵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是在囚牢,深海,还是麦田?我甚至有过一次不慎站在了过他的精神图景的最中央,跌坐在高高立着的相对的镜框间,在看到火狱的同时,看到了圣堂。

 

 

直到我闻到了我的爱人的血的气味,我才成功逃出那里,睁开眼便是透过窗帘的午后阳光下他一起一伏的赤裸胸膛,滚动的喉结,和被自己咬伤的手背。空气中我们的汗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我舔去他嘴角的那些血,说我们不要再尝试了,这不重要的。他把额头抵在我的肩颈间,说是的,对,这不重要。

 

 

 

我不需要向导这一点,是因为只要有他,只要想起他,只要他在那儿,我就是安宁的。我会因为爱着他心潮澎湃,又因为他爱着我而平和自在。我作为哨兵的那一部分,没有过暴走,没有接受过精神疏导,每年申请的人造向导素几乎都进了我送给我的爱人鬼狐天冲的一盆雪团似的花株的土壤里了。可能我的确有能成为黑暗哨兵的本性,但我不能承认它,因为我是需要我的爱人的,而他恰好是向导。

 

 

我的爱人也从未以需要一个哨兵的方式需要我,他从未对我产生过结合热。

 

 

我可能是比较优秀的哨兵,他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向导。我和他这样的军种,却以普通人的方式在爱着对方,这应该是比较浪漫的一件事情。”

 

 

A.

 

 

  医生有些困惑的样子,安迷修停下了他平静的讲述,温和地对医生说,

 

 

“我刚才对你说的,他的精神图景,已经不是机密了,你不用担心。而且,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安迷修看向了窗外,又很快收回了视线,那里刚飞过了赤黑色的一只鸟。

 

B.

 

 

“我们有过婚前性行为,只是没有产生过联结。我是为了避免伤害他,他却仿佛是为了能给我离开他留一条退路。

 

 

他那时一直相信我们的关系不会长久。虽然没有硬性指标,但强制安排的相亲活动,的确随着我们在一起的年头,愈发的多了。喜欢它的只有旺财。所以自从旺财第一次欢快地摇着尾巴去闻对方的那只文鸟开始,我就再也不允许它出现在那个场合了。

 

 

而我的爱人的广谱低匹配症,在他刚留校任教时便被诊断出,并写进了他的档案里,所以他不用忍受对伴侣的强烈耻辱心和背叛感。每次他知道我去参加军部的相亲,都半躺着玩笑笑,等到我回来,他依然半躺在那个地方,依然在玩笑笑。

 

 

他很适应他的新工作,只是不怎么适应他的新同事,或者说,是他的新同事不怎么适应他。这一段时间持续的比较长,因为直到我和他一起过他的二十五岁生日时,他才第一次对我提起了他们。

 

 

我当时正在给他拌鸡丝凉面,他正在给那碗面里不停地倒辣酱。

 

 

他忽然问,‘虽然这是人的本性,但安,你的战友们也那样喜欢议论人的婚嫁?’

 

 

我还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他又自言自语起来,‘纠察室的人可能天生就爱好这个,尤其是爱探寻审讯所的?我走过他们的窗前时,他们正在讨论我什么时候会带着自己的军衔和这张脸嫁进某个普通人的豪门。’

 

 

我转身去刨黄瓜丝,他也去拿了一根火腿肠,切成细小的沫子。

 

 

‘大部分都没这个爱好,雷德的嘴有些碎,也只议论他看的小说里的人的婚嫁’,我说,‘你的同事,可能是职业习惯了吧。’

 

 

我看他切沫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分了神,想开口让他小心,结果手一歪,被刨子刨出了寸长的血口子。

 

 

伤口在他把我的手指含进去前就差不多愈合,但我的爱人依然将血痕吮吸干净。我猜他可能是想要了,于是俯下身去。

 

 

‘他们还打赌来着……我应该把我的全部身家压在我会孤独终老上的,’我的爱人操着他只有面对我时才会有的,尖刻又惫懒的腔调,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在说,‘赔不死他们。’

 

 

 

他对我的放纵和宽容常让我如坠冰窟。那段时间,后来看来简直过分难熬。因为我除了在一次次我的爱人午夜惊醒时,紧紧抱住他,抚摸他的痉挛的后背,以口渡气缓解他的过呼吸,一遍遍告诉他,‘我在这儿,我是你的,我离不开你,我爱你’,直到他慢慢安静下来,昏睡过去,我的胸口一片沾湿以外,没有任何的方式能确定我让他安心。

 

 

如果他是清醒的,他将既为我对他的示爱而心情愉快,又时刻对我不可能的背叛未雨绸缪。

 

 

 

同样在那段时间里,我知道他刚入军部的女下属和他的匹配度是过了标准线的了。

 

 

她读过他的许多文章。

 

 

她有强大的工作能力和干脆利落的行事作风,是少见的综合能力大于武力值的哨兵。

 

 

她对我的爱人非常忠诚,且钦佩。

 

 

她模样美丽。

 

 

我的爱人只对我提过,她叫莱娜。

 

 

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匹配度很高。军部每年进行的在职未婚哨兵向导匹配度普查的单子,他只扫过我和他的匹配度,便丢在了一边。我也就在他的洗衣机里发现了那张纸条,被搅成了一团,晒干后,可以看见模糊破碎的‘鬼’和‘莱’,后面的数值是61。”

 

 

A.

 

 

安迷修看着刚飞过赤黑色的大鸟的窗,细嫩的藤蔓附在砖缝间,被倒春寒的风沙吹得摇摇晃晃,可怜地蜷缩起来。

 

 

“我在那时应该多和他说这些的,但我没有。有很多次,我正和他肩并肩,走在幽密的荒林,偏僻的杂巷,吵嚷的小饭馆这样只有普通人会去的地方,他会忽然接到那个哨兵的来电,然后去加班。我们是军人,我不能有私心,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时,他不也接受我的道歉,然后一个人回他自己的公寓里去吗?”

 

 

这一段安迷修的声音小的过分,医生费力听清,但觉得没有什么价值,便把之前整理出来的资料放在了一边。

 

 

B.

 

 

“但事情出现了转机,在我和他三十岁的那一年,向导权益保护科,现在被称为向导平权保障科,它的十三号提案,终于通过了。

 

 

我和他参加了游行。说是游行,其实规模很小,只有大约十几对哨兵向导聚在婚姻公证处,大部分是刚迈入成年的少年情侣,除了互相搀扶的一对老兵,我和我的爱人可能是里面最年长的了。在现在的教科书里,可能会分析,那是一项象征意义远胜于实际价值的法案,标志着军部开始赋予向导哨兵以人权,而不是战争机器,自由恋爱象征极大,正如我们所知的普通人世界里的同性恋婚姻法一样。而事实上,彼此吸引的向导哨兵匹配度莫说低于警告值,在及格线以下都是极个别的特例。

 

 

我的爱人的广谱低匹配症更是……也总会有一个匹配度较高的人在等他们,61,已经是很高的数值了。

 

 

即使如此,那天依旧有着非常美丽的漫天星光。我像对一个孩子似的把他高高举起,感受他滴在我的脸上的泪水,大声和所有人一起倒数十下,等待提案正式生效的一天伊始。不约而同掏出的素圈将我和他紧密联系,我们的影子和唇舌交缠在一起,秋叶枯萎落地,但我们在不会分离。

 

 

没有结合热的联结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我们只在那天晚上,有过那么一次。

 

 

 

从结果上,也可能是失败的。我很难感受到他在结的另一边,我的旺财也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亲近的动作。他对所有人的魂灵都是敏锐的,他的笑笑也从不拒绝任何人对它的触摸,所以我,我不知道。

 

 

但除了这一点,也许我们的婚姻是幸福的。虽然在递出请柬时,我和他的同事都被吓了很大一跳。

 

 

大概是,‘什么,你娶了审查科那个变态?’与‘哇,你竟然不会勾个涉世未深的小哨兵当面首啊?’两种情绪。

 

 

 

也因为我在前一年成为了次席,在正式完婚前,也接受了系列检查,确认我在这一段关系中没有受到审查科审讯室最天赋异禀的向导的精神干扰,是真正的,因为个人情感而选择了他。

 

 

我们的婚姻生活,和我们漫长的情人时光一样,聚少离多。西线吃紧,我作为次席,驻扎边疆。他在后方,主持间谍审讯,同时临时兼任了医疗所的人员调遣。

 

 

‘为什么?’我在军线电话里问他,‘你在向导学校的主修不是心理与社会吗?’

 

 

‘我辅修过生理,但没有通过,只有我的导师知道才对……医疗所监管员醉酒溺死了,所以我顶个班,不要担心。’我爱人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夹着刺啦杂音,听不真切,他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多穿衣,注意保暖,你队里的随军向导紫堂幻,是我原来的学生,他很好,你有事可以找他。’然后他挂断了。

 

 

 

几天后,全军部,包括驻扎军,都知道东部边境有小规模瘟疫爆发。我收到了通知,知道我的爱人鬼狐天冲担任随军向导,带了若干白衣向哨去了疫区,审查处派去的代表则是莱娜。

 

 

‘别担心,安哥,’紫堂幻察觉我的情绪波动,来到我的身边,伸出左手为我疏导,‘鬼狐老师会没事的。’

 

 

‘是啦骑士先生,他那队死光了,他都会活得好好的,莱娜肯定不舍得那家伙掉一根头发!’紫堂幻的哨兵,那个凯莉隔着滚滚废墟,大声地喊道。

 

 

 

在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因为数天没合眼,站在电子沙盘前,走了个神,便睡着了。

 

 

我梦见了我的爱人和我一同站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土地上,天上飞着未曾见过的异兽,身边是千奇百怪的植株,他穿着漆黑的长袍,戴着古怪的面具,站在离我极陌生的距离之外。但我一看见他在哪儿,我就知道他是我的鬼狐天冲。

 

 

‘安迷修大人,在下是……’他对我很恭谨地说,嗓音却像隔着一片海,汩汩泡沫冲刷着我和他,我听不清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我的宝贝,你站到我的身边来好吗,你的安迷修老眼昏花,不中用了,连你说话的声音都要听不见了。’

 

 

但他忽然慢慢地弯下腰,对着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我的呼喊怎么也出不出声,我怎样奔跑也无法拥抱住他,我都以为我快淌下泪了,但我依然纹丝不动。我看见整个世界,大地龟裂,苍穹坠落,他跌倒在地,身下一滩血缓缓漫开。罡风呼啸,刮起他的长袍破碎地在空中飘荡。

 

 

一团雪似的他,是只小狐狸,枕着自己的血睡着了。

 

 

这里是火狱,我的天堂死去了。

 

 

我惊醒,接到了东线来电,说审查科的鬼狐天冲和莱娜受染,已被击毙,壮烈牺牲。”

 

 

 

A.

 

 

安迷修平静地叙述着,但医生已经走神了,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的笔。

 

 

安迷修好似没注意似的,继续平静地讲述下去。

 

 

B.

 

 

“有人说,他是死于不知名的疫病,有人说,他是死于党争,还有人说,他的手伸得太长,早该剁掉,只是竟然杀了他,这就过分了。

 

 

这是在他的追悼会上,我听见的内容,当然,军部万岁,后两条都是无稽之谈。我在那里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导师的样子,他比我想像的年轻,他是唯一在追悼会上流泪的人。

 

 

而我,我不仅没有感到那种,失去向导的哨兵应受的剜去灵魂般的痛楚,甚至像切除了本不该存在的物体一般,我的肉体上无比安宁轻松。

 

 

我的精神体旺财,在他死后每日卸去重担似的欢欣雀跃,这真荒唐,它的名字都是他随口取的。

 

 

我身为人类的一部分哭泣尖叫地想要毁灭自己,但我身为哨兵的一部分,我敏锐的五感,甚至在叫我淡忘他。

 

 

我如今住在我和他共同生活过的公寓里,我的床头还摆着我们在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拥吻在一起的照片。从那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兵为我们照下它开始,它就一直在那儿,到今天为止,整整十五年了。

 

 

我告诉自己,那是我的爱人,那是我的鬼狐天冲,他还没有老去就离开我了,他抛下我了,他太可恶了,我不可以忘了他。

 

 

旺财,你这没心的狗,你怎么能忘了他。

 

 

我今年四十五岁了,我不是次席了,我退役了。所以我来这里,医生,我失去了我向导,我是需要精神疏导的,对吗?”

 

 

A.

 

 

医生看着这位传奇的前次席,娶了一位臭名昭著的广谱低匹配症向导患者的公认的黑暗哨兵,他依然英俊高大,依然像个少年。

 

 

“您心知肚明,安迷修先生。一般哨兵,在他们失去向导的时候,他们就毁灭了。您还服了整十年的役呢。您思路清晰,您体魄完好,您是健康的,无论是魂灵,还是肉体。您现在可以离开了,可以好好享受您的退休生活了。”

 

 

医生站起来,“需要我开车送您会去吗,安迷修先生,这是您身为功勋卓著的前次席应得的。我也正好要下班了。”

 

 

 

安迷修从进入心理咨询室来,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虽有疤痕依然光洁的手里。他的脚边,那只温柔俊美的棕苏牧被一只飞进来的菜粉蝶吸引,轻轻扑咬,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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